廿二年前,我在台灣中華佛教文化館,依止聖嚴師父打禪七,得個入處。隨後奉師父慈命,回馬教靜坐禪修法門。多年後,學習靜坐的學生們皆有感於密集禪修課程,如禪七等對他們禪修的重要性,認為此課程對禪修的體驗及深入,會更有效益。於是我赴台請示師父,師父慈悲允可,並依禪宗傳統,正式傳法,續接了近代偉大禪匠虛雲老和尚傳承下來的法脈,成為虛老下第四代弟子,法名「傳顯見密」。

回馬後便依照師父的禪七作息與規矩,主持密集禪修課程。因限於本身的功夫及課程的性質,將之稱為「靜(坐)七」。初期仍多以從師父處學得的方法運用,有棒喝話頭逼拶,後則漸漸少了猛烈的鍛鍊,多了些止靜的功夫。間中也多設了「精進靜七」與「加行靜七」,讓學習較久的同學參加。此過程中有種種因素,也許是因為自己追隨師父時日短,而出道早,故功夫不夠紮實沉穩,太猛烈的鍛鍊容易出現「躁」的情況。若學生止靜功夫不穩,在躁的狀態中難以成辦則易退轉。多年來自己的教學也隨著本身及學生,以及道場環境的因緣而調整。但經過多年仍未能較具體,或較有系統的整理出一套完整的禪法。間中也曾再赴台打七,從師父禪法的體驗與教學的漸趨圓熟中,更發覺自己的不足。而自己在佛教界的一些工作,都需要經常四處跑動,也沒有固定的道場打七,於是就盡力保持於某一狀態。如此下來也打了幾十次的七了。後因某個因緣而讓自己從幾乎所有佛教的工作及職位中退下來,回到太平,於是便能更專心的主持靜七,每年打七的次數增加了,並提昇了內容,又為了讓大專生有機會打七,增辦了大專靜七。

在此過程中,雖然長進不多,但漸漸的對禪修原理的把握、方法調整應用,也都漸漸更熟練了。從止觀法門,依禪修原理與要義,漸漸的整理出較有系統的教學。只是多年來本身的功夫仍未沉穩紮實,多活躍而少親近師父、善知識進修,多思惟而少沉浸於經論的研習,都可能造成自己的功夫緩慢進步的原因,也許再加上本身的資質非上乘,願力也非宏大之故。縱使有這些原因,也不能成為藉口,故也就繼續保持靜七的主持責任,在學生們用心的護持下,讓靜七成為學佛者有修行禪法的因緣。

近年來得知師父的禪法教學,禪七課程更有系統化,尤其將久已失傳的「默照禪」正式應用於禪七中,把禪七分為「話頭」與「默照」二支,使「臨濟」與「曹洞」的禪法在同一師父同一道場中,分期主辦。

默照禪由宏智正覺禪師提倡,為宋代曹洞宗的根本,日本曹洞宗傳為「只管打坐」,但中國曹洞宗則似乎久未有此禪法的教學。師父直從正覺禪師的默照禪法中親自實踐、體驗而得力,並從盛唐以來的禪師們活潑的教學中,悟得此禪法實為禪宗一向來便在應用的善巧。禪師或祖師們多有從「默」及「照」的禪法中開悟,從歷代祖師的開示、語錄及公案中,皆可見此善巧的應用。

我在近期教導的禪法中,是以「止觀法門」為主,依禪修原理將「止」和「觀」的意義與應用分辨清楚。並從中國禪宗在興盛期所呈現的局面中,去分析中國禪的方便、入處與悟境,發覺一切禪法的原理皆一,只是方法或善巧的不同;一切禪法的終極目標,皆為引導禪者依「止」與「觀」的方法達到開悟──証得無我而解脫。

中國禪法除了依印度禪法的次第修,還加上中國本土老莊與儒家的思想與精神,融會貫通,故將止觀融於「禪」中,定慧不二的修學,將印度禪法的次第拋開,直從「禪」去悟入。見於此而知中國禪的宏偉壯觀,方便善巧,直指人心,見性開悟。更能在日常生活中修持,將禪融入生活中去應用;長期功夫下來,便紮實而穩定。亦將禪融入於生活中各個層面的文化、藝術等領域,使生活美化,使文化藝術的創作更活潑、更有生命力。若因緣成熟,頓悟的成果自然會發生。因此中國的「禪」,便包含了在生活中一切的「專注」與「覺照」的功夫,並時時依空性、佛性觀照這一切。專注覺照統一,而身心統一,而內外統一;再以空、無我空去此「一」的中心執著,便証空而解脫。但禪宗較偏於覺照功夫,故不入於深定,才能時時處處覺照。在覺照的統一狀態裡,若依空性觀照,也能見空性而身心脫落,但仍未直証空性,故為見性。見性後再事修,當有較深厚的定力為基礎時,証空的頓悟因緣,將會成熟。

而在這些日常生活中的修行善巧,時時專注、覺照,便是「默」與「照」的功夫,但默照禪不限於此,而是在默照中,時時以空、無我照見一切,以期開悟。

我對於止觀與默照的了解,大體上如此。但因本身未曾真正應用默照禪用功,且對正覺禪師的默照禪的教導與體悟,皆未有真正的體會,因此覺得非常需要向師父多學習,才可能體會或悟入,於是便有了這次「默照禪十」的修行因緣。

在禪十中,聽師父的開示,在打坐中,不是直接的應用所教的方法,而是在思惟著自己所把握的禪修原理中的止觀法門,與默照禪的共通處及不同的地方,並思及如何將自己的教學與默照禪法連貫起來,以便自己在教導學生禪法時,也都能用上,或有所助益。當然這個想法要付諸實行,還有待時日,尤其是本身尚未依之而修並得力前,但在理路上可以貫通,必有其益處。

雖然此次來打默照禪十,實際的用功並未能深入體驗默照禪的意境,卻從師父的教導,及自己的思考中,理出幾項心得:

一、自從師父正式開辦默照禪以來,在西方深受歡迎,師父的西方傳法弟子,也多與此禪法有關,在台灣這種禪法也一樣的推廣。從觀察中,默照禪比話頭禪更容易在西方流傳廣播。此禪法在「鬆」中用功,話頭禪則在「緊」上得力。西方社會(包括了東方社會)的「緊」的狀態,以鬆的方法疏通,或較易得力。且默照禪法與目前在西方社會廣傳的內觀禪等南傳禪法,有銜接之處,容易讓學過南傳禪法者深一層進修。

話頭禪是很中國化的禪法,用中國語言參禪較易起疑情,但用西方語言說話頭,往往未起疑情已是答案,西語較不易親切有力的提話頭,尤其中國文言的簡鍊,使話頭濃縮於很緊逼的文言中,在參話頭時可以應用語言逼拶棒喝,更易得力。話頭的應用需以專注心或集中心,將心集中於一境,話頭投入時,才易起疑情,才能凝聚成疑團,打破疑團而開悟。

二、話頭因需集中心於話頭去參,疑情疑團形成時,身心對內統一,而對外隔離,在日常生活中不易用上。需要在打七時,因禪坐環境與氣氛、師父指導與照顧,即便身心或分離,或統一而與外界分離,都因在禪堂中有師父的照顧,較安全而安心的用功,不論是否突破,都在打七後回復平常狀態。如在日常生活中用話頭,至多是念話頭修止,加強基礎功夫,卻不易全心投入激發疑情,故話頭禪七當以剋期取証為重,因而需以猛烈乃至毒辣的手段逼拶、鍛鍊、棒喝齊施,期禪者在此鍛鍊中見性開悟。

默照禪則重於統一心,於身心統一、內外統一中,將專注覺照的作用,對身心、對內外加深擴大,故可放寬身心在方法上,不必集中一點或一境,身心常能處於放鬆狀態。因此默照禪法在生活中可方便應用,並於應用時放鬆身心,又能在默照中保持心的安住與明覺。對日常生活中的種種處境與心念,皆可明白照見,又不被干擾,身心可保持良好狀態。若又時時依無我、空去觀照一切,智慧的功能易使人放下執著,或淡化自我中心的執著,使開悟的因緣在修持中日趨成熟。

三、師父默照禪完整的教學,可從以下的資料看出:

解行並重的默照禪

1 放鬆身心:先有一個正確而自然的坐姿,如果不能盤腿坐也可以坐在椅子上。然後從頭一直到腿部乃至腳趾,逐部放鬆。頭部要把腦神經放鬆,然后眼球放鬆,接著依次是臉部肌肉、肩頭、兩臂、兩手、胸部、背部、腰部,非常重要是小腹必須放鬆,接著腿部、腳部不要用力。

2 觀照全身:把放鬆身心的方法,從上到下練習三次以後,就用心觀照整個身體。曉得身體是在打坐,也感覺到身體上某些部位有痛、癢、麻、緊等等的覺受。但是,不要把注意力放到特別有覺受的某個部位,只要曉得整個身體是在打坐;清清楚楚,明明白白,知道全體而不特別注意局部,漸漸地身體的負荷感就會消失。但是還是知道身體正在打坐。

3 觀照環境:把身體所存在的環境,也就是自己當前的經驗世界,作為自己的身體,清清楚楚的觀照,觀照全體而不注意局部。當聽到聲音、看到影像、感覺冷暖或者聞到氣味,不要去特別留意它或跟蹤它。出現時讓它出現,消失時讓它消失,如果處於沒有任何影響、任何觸受,也就是一片寂靜的狀況下,還是知道身體是環境的一部份,整個環境就是自己的身體。

4 內外無限:向心內觀照,是無限的深遠;向身外觀照,是無限的廣大。盡虛空,遍法界,至內無內,至外無外,內外交融不可分割。這個時候,不要想像心中有多少的念頭,也不要想像宇宙之中有多少天體。但是,在無限深遠的心內,如果產生幾個妄念,等於一片大海中的幾個泡沫,不需要為它牽掛和動心。心外則包括身體、環境、整個宇宙,若有各種各樣的物體現象,在觸受中出現,把它們擺在無盡的法界大海中,也是微小如滄海之一粟,沒有必要去在乎它、牽掛它。

5 由內外無限,自然進入惺惺又寂寂、寂寂又惺惺。這時候,一切都有,明明朗朗,就是沒有和境界相對的自我之存在。這就是默而常照,照而常默,無我我所,定慧均等,悲智相應的禪境。

依此禪法的教學的完整中,可窺見師父教導的默照禪之全貌。當然我們無法全部得見正覺禪師及歷代祖師的「默照」教學,但師父的禪法應不全同於歷代祖師的禪法,因有著現代的觀念與方法。因此不妨說,師父是依歷代祖師的教學,尤其是正覺禪師的默照禪法去實踐、體悟,並依此隨順現代人的根器而教導的禪法。故師父是復興了默照禪,而又開創了新的契機,讓現代學禪者,能一見傳統中國禪法的善巧,並能實用。或在日常生活中時時應用,放鬆身心,減輕煩惱,過著更美好的生活;或在密集課程中應用,體悟默照同時的禪境,見性開悟,解脫而自在。

師父在歐美及台打禪七廿多年,至目前有六位傳法弟子中,五位是西方人。且在西方打七接引的弟子,根機都較敏利。師父將中國禪傳弘到西方,讓中國禪燈,尤其是默照禪燈照西方,對中國禪法的傳承延續,開創了一個新的局面,對西方佛教的弘揚吸收,也注入了更大的生命力,讓西方社會在吸收佛教及建設本身佛教時,能從中國佛教獲得更豐富的營養,使西方佛教更平衡而健康的發展。

在師父傳法弟子中,我的資歷雖較長,但親近師父的時間最短,也許還是最不精進的,且本身資質非上根,願力不夠宏大。在懈怠十多年後,又得以親近師父,向師父學習更圓熟的禪法,又目睹師父在傳弘中國禪的苦心、精勤與成就,深深感恩。願自己在中國禪的傳承、修持及教學上,學習師父的精勤,將如此宏偉的中國禪,推廣傳弘予更多有興趣的學禪者。

二○○二年七月廿三日凌晨稿於芝加哥

二○○二年七月廿七日修於哥倫布市